上周借到的书中，有《恰似水之于巧克力》，墨西哥女作家劳拉 埃斯基韦尔的作品，因为只有这一本是小说，我优先选择读它。另一层原因是，里面列有食谱，对一个爱吃之人，其诱惑力自不待言。
　　看书名，我以为这是部甜蜜的爱情小说，如巧克力般香浓，在食物的氤氲气息中，浓墨重彩的铺展开来。读着读着，知道被书名误导了，它确实与爱情有关，爱情也是故事的主线，但它不甜蜜，或者说它的甜蜜是几番压抑，几番周折后才如火山般爆发出来。
　　故事的大背景是墨西哥上世纪初民主革命内乱期间，兵荒马乱中，蒂塔与佩德罗深爱彼此，由于蒂塔母亲从中作梗，佩德罗娶了蒂塔的大姐萝莎乌拉，他们两两相望，不能相忘。他们的爱经历蒂塔二姐赫特鲁迪丝的出走，母亲的死，蒂塔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医生约翰，佩德罗与萝莎乌拉的女儿嫁给了约翰医生的儿子。
　　这部小说的宣传语中，有“美食版《百年孤独》”的字眼，全书读来，某些场景确实有拉美魔幻主义的影子，比如蒂塔生下来流下的眼泪凝结成的盐有五公斤之多；佩德罗与萝莎乌拉的婚礼上，蒂塔做出的食物因沾染了她悲伤的泪水，吃了这些食物的客人个个被蒂塔的情绪所感染；再比如蒂塔的母亲去世后阴魂不散，老出现在蒂塔面前教训她，等到蒂塔忍不住发飙，她的魂魄就浓缩成一小团灰飞烟灭了。而这种种神话般的故事，在作者叙述时，活灵活现，真有其事似的。当然，跟《百年孤独》比，这部小说的魔幻色彩弱多了，也没有《百年孤独》中一再出现的魔幻场景那么自然、荡气回肠，是一个家族的史诗。
　　《恰似水之于巧克力》的爱情特质更明显，而厨房作为贯穿全书的故事发生地，无时无刻不在推动着故事的发展，也因此，小说的女性特质同样出众，厨房与女人的关系本来就浑然天成。印象比较深的几道菜有：玫瑰腌鹌鹑，是佩德罗结婚后，送给蒂塔一束玫瑰，她舍不得扔掉，就把沾着自己胸部鲜血的玫瑰花做了一道叫玫瑰花腌鹌鹑的菜；热巧克力，赫特鲁迪丝回家，蒂塔给她做热巧克力喝，制作过程的介绍暗示的爱情如何产生；辣椒核桃酱，香辣交织，可谓是爱情的风味绝佳。从这几道食物来看，玫瑰、巧克力、辣椒，有点风马牛不相及，仔细分析呢，爱情的要素不正是蕴含其中吗？玫瑰本来就是爱情的化身，巧克力向来与浪漫划着等号，辣椒则暗示着强烈的刺激感。
　　我起初以为，之所以是恰似水之于巧克力，是爱情的融入过程，如书中所写的，煮制巧克力时，煮的不够，或过了火，会太浓，或煮焦，使本来味道极美的巧克力变得十分难喝。煮制过程，要把水煮沸三次，巧克力煮碎了，溶解到其中了，浓度适中了，才能把器皿从火上取下来，如果其中有一个步骤出了问题，都会影响巧克力的口感。这么看，爱情像是固体与液体的融合，像张错的《茶的情思》中所写的：如果我开水/你是茶叶/那么你的香郁/必须倚赖我的无味/让你的干枯柔柔的/在我里面展开、舒散/让我的浸润/舒展你的容颜/我必须热,甚至沸/彼此才能相溶……可是这么看，就有点僵硬了，这样的相互融入，花费了太大的力气，而结果，还可能是你最苦的一滴泪/将是我最甘美的一口茶，有悖于拉美这个感情奔放的民族性格。
　　小说结束后，附文里有一篇是世界电影之旅节目组写的一篇文章，这本书改编成了电影《浓情巧克力》，为做这期节目，节目组专程到墨西哥采访，在当地居民家喝到了书中写到的热巧克力，工作人员询问“water for chocolate”的意思，得到的回答竟然是，这是形容一个人心思敏感、情绪化时才会用到这个词组，water for chocolate，沾了水的巧克力，极易融化，失去固有的形状，跟一个情绪失控的人还真相似。我觉得这个细节对于理解小说太有帮助了，情绪化的女人陷入爱情里面，不就是一块沾了水的巧克力嘛！
　　蒂塔看到佩德罗时羞红的脸庞，乱了的心跳，失去佩德罗时无尽的眼泪，玫瑰花刺痛她洁白的胸脯她的浑然不觉，在佩德罗望向她时，身体的融化，她倒影在他的眼睛里，她的灵魂进入了他的身体，她照顾他时的细心周到，心怀喜悦，她为他的不讲道理烦闷生气委屈，她要跟他一起，在火光中，走向生命开始的通道……
　　这个女人，她身体的细胞，在爱情面前，是鲜活易感的，是不受神经支配的，是狂喜的，它的生命力，达到了其他事物无法使其达到的峰值。不只是这个女人，是人类，之所以从遥远的《诗经》，到眼前的都市情感剧，孜孜以求于爱情，却仍没有答案，大概都是因为是这样一种感情，点亮了我们的生命，它把人从麻木、倦怠、平庸的无物之阵中解救出来，让每一幅面孔都闪闪发光。生可以死，死可以生，它超越了凡俗、生死、物质，升华了我们原本平凡普通的生命。
　　只是，当一个人处于警觉状态时，多么容易受伤啊，每一次微笑，每一次皱眉，一句话，一个举动，都能带来喜悦或者眼泪，甜蜜或者心碎。那颗易感的心，被周围的风吹草动所左右，患得患失，忐忑不安，像处在敌对状态的豹子，没有一点安全感。
　　为每一个喜悦的瞬间，我们必须偿以痛苦至极，刺痛和震颤，全都正比于狂喜！这是狄金森诗里面的话，你听到了吧，那么，你也该知道，一块沾了水的巧克力，变成一杯冒着香汽的热巧克力饮，必然也经过了一次次的刺痛和震颤，还有狂喜，就是这样一杯巧克力，你还有喝下去的勇气吗？